太原柳巷：不叫美食街的美食天堂

georgezhang · 发表于 2019-2-2 04:48:50

人的心目中总有一些景仰的东西，遇见了便思量着要参拜、朝圣。有回去桂北全州县，同行有个学国画的，平生倾慕清初大家石涛，非要去石涛待过的湘山寺膜拜一番。因行程颇紧，我们都不同意，甚至许诺下次陪他专程再来一趟。结果，这个死心塌地的混蛋，自己偷偷溜去了不说，由于我们的车票都在他手上，还活生生耽误了大家一趟车。我当时自然也很生气，但也拿他没办法——人总得皈依点什么东西，为这东西，有些人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，我责怪他耽误了大家行程，有什么资格？哪怕我本人，也有一些流连不舍的东西。其中之一，作为一个馋货，美食街就是我向往甚至膜拜的地方。每到一个地方，心就痒痒，想找当地的美食街观光一番。

开春时节，到了太原。那天在山西博物院泡了大半天，五点钟要闭馆了，把我撵了出来。此时天光正好，天色明媚，气温宜人，街上的泡桐开满了一树的花，柳絮也悄无声息地随风起舞。这一切，都让人心情荡漾，胃口大开。沿着汾河走了一段，我再也不犹豫，拦了个车，直奔太原著名的美食天堂柳巷而去。或许，这正是我的皈依。

严格地说，柳巷并不是一条纯粹的美食街。近年网上有好事者评出了中国十大美食街，上海城隍庙、南京夫子庙这些大名鼎鼎的去处当然在榜上，就连我居住的广西南宁，那条小小的中山路也忝陪末座，但太原柳巷就没入选。其实，柳巷的美食种类、数量之多，地盘之大，并不亚于“十大”，起码就比南宁中山路气派得太多。只不过，柳巷除了吃喝，正街上主要却是一座座巨大的高楼，入驻着金融、商场、百货、家电、通信IT、美容、摄影之类的大商户，间或掺杂有一些太原传统大牌菜馆。就像鱼骨头一样，最长最粗那根脊骨，如同正街，就布满了这些大机构，楼宇高大，街道宽阔，行人如织。在这根大脊骨两旁，像鱼刺一样伸出了一条条小巷，就大多给美食摊店占领了。只有局部地方，像跳蚤市场一样，摆卖衣物、鞋帽、小饰品，像农村的小集市。总而言之，综合来说，这是一条热闹的商业街，而不仅仅是美食街，套用欺客大店常用的套话，可以这样说，“包括但不限于美食”。事实上，它更大牌的称号，是中国大陆十大商业街之一。这条位于市中心商业闹市区的街道，已有三百多年的悠久历史，是中国四大夜市之一，也是华北地区最大的夜市，日均人流二十余万，地位类似于北京王府井或香港铜锣湾。

所谓全国十大美食街，我去过大半，总结了一个规律——大多数美食街经营的内容，一是声名远扬的本地吃食，有吸引外地人的作用；一种是引进外地著名饮食，满足本地人的需求。南宁中山路本以芋头糕、圈筒粉、粉饺、油条、烧烤、凉茶、鲜榨果汁、花生糊、芝麻糊、云吞、牛肉丸、老友粉、八珍粉、粉饺、粉虫、田螺、酸料、海鲜之类本地传统小吃之正宗吸引人，也有些小摊店卖传统小炒，过去曾是南宁普通大众消遣的一个好地方。后来，名气渐大，想来淘金的商家越来越多，竞争日趋激烈，引进外地名食成了一个竞争的好手段。于是，臭豆腐、烧烤之类纷纷引入，武汉鸭脖、香港钵仔糕、京味炒板栗、台湾的大肠包小肠和卤肉饭。中山路也就成了所谓南宁“名片”，挤进了“十大”之列，外地吃货来到，按图索骥，纷纷被引流至此。当然有人吃得过瘾，也有人大失所望。反正，你去全国每个城市的美食街都这样，别人的美食，是否是你的毒药，本来就难说，过去背井离乡去求学、谋生，亲友们都还得关心你习惯不习惯异乡饮食呐。更何况，这种大规模的生产经营，到底还留有多少美食的精华，也值得存疑。

话是这样说，去到陌生城市，我还是乐意去当地美食街探探险。吃点儿没吃过的东西，开开眼界总没错，也算长点见识。同样，外地朋友来了南宁，我也乐意带他们到中山路去宵夜一番，虽然我自己很少去——几乎哪个地方的美食街，都是人挤人闹哄哄的，嘈杂之极，只有填肚子的话，实在犯不着去。事实上好些外地朋友主动提出，想去中山路转转，我更尽量关照，带他们吃些估计还能下咽的小吃，以及传说中的特色特产。说人人平等，我是不太相信的，但说个个都有一副馋嘴的天性，我倒是认可。

拐了个弯子，再说回去。那天太阳西下之时，我来到了柳巷入口。柳巷核心区有个十字路口，前后是柳巷和柳巷南路，另两条分别为钟楼街和桥头街。放眼望去，街道宽阔，楼宇高大，洒满金光，差点颠覆了我对美食街的印象——很多城市的著名美食街，实际上就是一段短短逼仄老街巷，南宁中山路、武汉户部巷、西安回民街、长春桂林路，尽皆是名声比规模大得多。我的想法很朴素，走一走，看一看，尝一尝，开个眼界长点见识就得了。一个人上街吃东西有点亏，想吃的东西多，但点了吃不完。

进了柳巷，我首先就找六味斋。柳巷一带的老字号六味斋、老鼠窟、清和元等，只要嘴馋，未来过太原也应该知道名声。清和元的“头脑“、六味斋的酱肉，都是历史悠久的名菜。六味斋已有三百多年历史，是太原为数不多的中华老字号之一，以各种酱制品、豆制品闻名，尤其是酱牛、羊肉，更是响当当的招牌，酱口条、肚子等杂货，也深受大众喜爱。此外，还经营山西各色面食、丸子汤甚至烤肉串。六味斋在正街大道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，店面颇有规模，样式古色古香，门口站满了人，举着纸碗纸杯，站着就吃喝起来，自行车也推到店门口，大概要买外带的酱肉。进去一看倒还像个饭店，空间很大，桌子贴着墙面摆置，中间是卖糕点的柜台，墙上写着品种和价钱，要自行排队买票到另一个柜台取东西。各类食品大概都是做成半成品甚或成品，当场热一热、炸一炸，就端着自己在找座位吃吧。人太多，我没坐下来吃，买了点肚子包着，打算另找地方吃。酱肚切成细条，色重味浓，非常入味，口感弹牙耐嚼，实话说下酒极妙。

到六味斋对面与钟楼街交界的拐角，也是一家著名的副食批零老店老香村，也有百年历史，也是古色古香的大型仿古建筑。原以经营南北各式糕点闻名，其实还有香肠腊肉、五香牛肉、虾子鱼、熏鱼等南北干货，以及以干果为主的晋绥土货名牌产品。我对面点不感兴趣，看了几眼就走，扣进后面一条小街老鼠街，两边都是各式的餐馆，很多是风靡全国的时新小吃。我要找的，是杨记灌肠。

太原的灌肠很出名，是一种以荞面为原料的特色面食小吃，里面没有一点肉，真正的纯面食，可以炒食，也可以凉拌。北京灌肠也很出名，和太原的并不一样，但有个共同特点，都和猪的肠子没关系，是淀粉为材料做的，本身都是没什么味道的，要靠蘸料来提味。北京灌肠蘸蒜汁儿吃，相当开胃。太原灌肠的味道则取决于辣椒油，浇了粘糊糊的酱色汤，再加点醋，味道不坏，让我想起在南方吃凉拌粉。

还有一种小吃名品碗秃，是将荞面揉搓后稀释成稠糊糊，倒进阔口浅底的碗里，锅武火猛蒸而成。这东西和灌肠有异曲同工之妙，都要靠调料汁来提味。吃时用小刀把碗里的面食割成小块小片蘸料汁吃，这调料汁可用盐、胡椒粉、辣椒面、蒜泥、姜末、葱花、香菜、花椒、薄荷、麻油、花生酱、腐乳、酱油、醋、黄酒等几乎所有的日常调味料来调制，各家用料不同，再拌以辣椒油、香醋，进口咬嚼，口感柔韧、滑腻、筋道、香辣。据说柳林碗秃的最为出名，柳巷的街头巷尾到处可以看到卖碗秃的摊店。

沿着桥头街向柳巷南路方向走，是牛王庙，卖的是各类粉条、米粉、面条、粉饭、饼和锅魁之类主食为主，门口烤着肉串，店堂很大，看样子生意爆满。入口处是卖票，当场点好交钱买票，拿票去对应窗口取，自己端着找位子吃。牛王庙隔壁是好好吃锅魁坊，环境明显比牛王庙好，生意也很火爆，最好有人占座有人去点单端菜。

我是漫无目的地转，权当是朝圣。走几步拍点照片，掏出手机查一查，柳巷还有什么出名美食，一路打听着找去。到了看一看，有的尝一尝，有的买一点儿。本地名食特产是见识了不少，但籍贯不属山西的东西，也场面浩荡，而且生意不赖，很多摊店前排着长队。其中川湘菜馆最多，几乎哪根“鱼刺”都有，有的地方甚至一连串都是川渝馆子，真可另起一名，叫做“川菜街”罢了。还有两样东西，烧烤和臭豆腐两样，我几乎没在哪个城市的美食街见过，包括南宁的中山路。这算哪个地方的特产？我能确认的只是，绝非南宁原有的饮食。在柳巷，也遇到不少烧烤和臭豆腐，让我大起亲切之心，如见故交，简直要行礼致敬了。

而且，在人潮汹涌、生意好得像捡钱一样的各地美食街，都是难以提供一个舒适环境让人按部就班地安心享用的。有些仅能摆下一桌的小店堂，搞不好就是一年上百万生意的大买卖。往往越是出名的小吃，越难提供相称环境，只把吃食装进一次性饭盒，一手交钱，一手交货，带走也好，当场站着吃也好，捧在手里走着吃也好，地不分南北，人不分老少，在美食面前似乎都不用考虑体面。有些著名小吃，甚至早已做好装盒，客人买时现场加点儿调料，辣椒、醋、麻油、酱油以及葱花、香菜、蒜茸之类，不需动火。这架势，可以说蛮接地气，吃起来也蛮是滋味，更让人吃得心安理得，一切都那么熟悉，丝毫没有身在异乡的感觉。

山西的著名美食，有点异于其他地方的是，其他地方不管是大菜还是小吃，主要是菜肴的形式，山西出名的，却是各类面点、糕点之类，以及枣、梨、杏、苹果等北方水果加工成的小吃，在我看来多归于主食一类，真不愧是吃面大省。尤其是面食可以单独成宴，从头至尾不会重复。当然不是说山西的菜不好，山西照样有全国知晓的大菜，过油肉、黄河大鲤鱼声名在外，羊杂割、平遥牛肉、酱驴肉、熏猪肉、酿粉肠、喇嘛肉之类让人眼花缭乱的禽畜肉菜，更是名声远传。曾有人从山西给我带过一小箱真空包装的平遥牛肉，我足足吃了三个月。这些东西，若放到热情奔放的美食街来吃，场面可能有些尴尬。作为一个外乡人，评说人家的饮食，常常不着边际，往往是泛泛而谈，说的只是个人感受而已，未必就是真相，不足参考。

在柳巷，我点来吃过的东西大约有羊杂割、剔尖面、酱肚子、碗秃、面皮、灌肠、烤串，都是浅尝辄止，主要也就是尝个味儿，真要吃完，再给我三个肚子也装不下。花的钱并不多，大老远来到这里，相较于机票和高铁票，吃这点儿东西的成本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人生一辈子，不是时常都能到太原来，既然来了不试一试本地名食，那才叫亏大了呢。